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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讲到范镇在许昌组织“飞英会”，荼蘼架下，呼朋引伴济济一堂，荼蘼花落到谁的酒杯就谁喝，一唱一和、一觞一咏，好不快活的样子。本来想直接就写年宋王朝改革路线图的推进，接下来的政治斗争，超乎想象。但是，好几位花友提出，希望透彻一点了解荼蘼花的故事以及宋朝人的花式生活，那今天就还是先从这里入手。这个场景从下面这幅宋画里可以看到。宋佚名夜宴图（左右滑动看全图）宋人喝酒是要行酒令的，酒令各式各样，比如到欧阳修家喝酒，就按照欧阳修发明的“九射格”酒令来喝，方法是：事先准备9枚酒筹，酒筹上各画一种动物，还有一个靶子。然后宾主依次射靶，射中靶上画的什么动物，拿到这种动物酒筹的人就喝酒、甚至赋诗。宋佚名夜宴图（局部）那如果和苏东坡喝酒，难度就高一点，那是要挑战智商的。比如苏东坡喜欢用下酒的果品来行酒令，今天桌子上有脆生生的沙果，沙果俗名“水林檎”，苏东坡开始行酒令了:“水林檎，未是水林檎（水淋禽）。菱荷翻雨洒鸳鸯，恁(那)时是水林(淋)檎(禽)。”这个谐的是水林檎和水淋禽的同音梗。然后，秦少游灵机一动，对上了:“清消梨，未是清消梨（清宵离）。夜半匆匆话别时，恁时方是清消(宵)梨(离)。”这是谐了清消梨和清冷子夜话别之间的同音梗。这太难了！宋佚名夜宴图（局部）到范镇家里喝酒就简单了，花掉下来就行，所以范镇朋友多是有道理的。这个范镇，也是四川人，老家成都华阳的，就是现在双流机场那块。范镇几乎可以说是当时北宋政坛川籍官员俱乐部的带头大哥了，在汴京当官的四川人都认他，包括苏轼。范镇比苏轼大了整整30岁，但是关系也非常铁，一方面可见范镇的个人魅力，有做老大的能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苏轼实在太有才华，文曲星下凡，光芒四射，范老爷子真心佩服小苏。范镇这个人平时非常低调谦逊，但又是一个出了名的“轴”、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耿直哥。年因为力挺司马光，对王安石变法非常不满，他到皇帝那里狠狠告了王安石一状："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这是虽不点名但绝对火力全开攻击王安石了：“皇帝是虚怀若谷爱民如子的，就是某人专门在使坏，对进谏横加阻挠，残害百姓”，把王安石气得发抖。两人关系越搞越僵，但变法是既定国策，皇帝也就让范镇退休了，大家一别两宽。应该说，这时候的北宋政坛，气氛还是相对宽松的，不像后来那么肃杀。宋神宗和王安石对于这些说话不中听的反对派，基本就是外调到地方上任职，或者让你自己选一个方式离开中央，反对派领袖司马光就选择带几个人专心致志编《资治通鉴》，离开汴梁到了洛阳。司马光而喜欢热闹的前财政部长、民政部长、历史学家范镇则选了许昌，为此司马光还有点不高兴，说你老兄当年说好要和我不离不弃一起到洛阳养老的，现在你自作主张去了许昌。为此司马光写了一首诗抱怨：和景仁（范镇）卜居许下
司马光
壮齿相知约岁寒，索居今日鬓俱斑。
拂衣已解虞卿印，筑室何须谢傅山。
许下田园虽有素，洛中花卉足供闲。
它年决意归何处，便见交情厚薄间。
意思就是：“现在我们俩都解甲归田，你却跑到许昌去了，洛阳到处是牡丹，足以让你优哉游哉，你也不来。我认为人生最后决定和谁呆在一起，最能看出交情深浅了”。司马光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难得能和范镇皮一下，这样揶揄老朋友，也可见两人交情。司马光和范镇的政治主张到底是对是错，这个见仁见智，我们后面再说，目前暂且撇在一边，但有一点，这些人，有趣确实还是蛮有趣的。许昌离北面的都城汴梁公里，今天乘高铁不到一个小时，算是北宋首都一小时生活圈里。历史上曹操曾在这里“挟天子以令诸侯”，算汉魏古都，很多离退休官员都把这里当成颐养天年之所，所以，当年许昌妥妥很多北宋官员的高级住宅区，包括后来当上副宰相的苏辙，最后也买了大宅子定居许昌，而且也种了荼蘼花。职务高、头铁、文章好，朋友多，所以范镇组织飞花会，阵势也大。我们来复原一下当时的情景，对于我们这个民族曾经的风流倜傥、体面尊严，有一点感性认识。我们首先来看一幅宋人的画。宋钱选昼锦堂图（左右滑动看全图）这是宋末画家钱选的《昼锦堂图》，画的是北宋宰相韩琦修筑的昼锦堂，很多人来这里会客游览，昼锦堂其实是一座公园。你没有看错，北宋州郡确实就是有人民公园。说起这位韩琦，在北宋非常有名，他做过三位皇帝的宰相，拥立过两位皇帝，也包括宋神宗，所以威望相当高，他相当于是王安石的上一任，后来因为有大臣弹劾他位高权重，哪怕宋神宗竭力挽留，他还是坚决辞职了。昼锦堂是韩琦在年到自己的老家安阳任知州时，在州署后花园修建的一座堂舍，然后韩琦把官邸的后花园与外面的园子打通，建了个5、6百亩的公园，供当地老百姓游乐，叫做“郡圃”，这就是当时的人民公园。宋钱选昼锦堂图（局部）其实，这种公园在北宋很普遍，后来在中国倒是消失了，弄得中国古代像是没有公共建筑和公共绿地一样。钱选是南宋末年人，北宋南宋习俗相延，所以钱选画的昼锦堂，无论是这个场景，还是人物，都应该是最接近历史原貌的。这幅画给我们勾勒了荼蘼花架的模样，宋朝人荼蘼架的高大考究，可能超出我们现在很多人的想像。宋钱选昼锦堂图（局部）背景上高大的方木栅栏，应该就是宋朝人搭的荼蘼架，架子上叶蔓纷披、白花婆娑的，应该就是荼蘼。画面里的这个荼蘼架是单列的，供荼蘼花攀爬。和苏轼基本同年代的北宋人庞元英，在他的笔记《文昌杂录》卷三里，准确无误地记载了当时荼蘼花在上流社会的应用：“京师贵家多以酴醾渍酒，独有芬香而已。”荼蘼花既是泡酒的香料原料，又是庭院观赏花卉，所以搭架栽植才这么普遍。荼蘼除了单列种植，还有一种是搭架子双列种植，使其在架上枝蔓缠绕、如幕如盖，下面就形成一个专用来待客的空间。文同在洋州的荼蘼洞，王安石江宁的荼蘼架，包括范镇在许昌的荼蘼架，底下能坐不少人，应该都是双列的。修这个荼蘼架，也有不同的档次和材料，范镇在许昌广搭花架大宴宾客，司马光也在洛阳搭架莳花。刚到洛阳时，司马光住处狭小，洛阳冬严寒夏酷热，他要编撰《资治通鉴》，痛苦得要命，就挖了个地下室当工作间。司马光是山西人，对于窑洞并不陌生，所以他对地下室估计完全不感冒，虽然当时这事情在北宋社会面，赫然成为了一桩名人社会新闻。北宋经济发达，豪宅大屋比比皆是，正因如此，才有清明上河图的繁华，后来司马光总算在洛阳买了20亩地安家，叫“独乐园”。明仇英绘独乐园总体来说，司马光是一个以节俭、甚至贫寒为荣的一个儒者、一个道德完美主义者、一个保守主义者，他最粉董仲舒。这就不难理解他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激烈态度，他认为这种带有以国家赚钱为目的的改革，都是恶政，简直不可理喻，他认为节俭、节流才是皇帝和帝国制度最应该做的事情。这也就解释了后来当他卷土重来，执掌相印后，会一股脑儿完全废除变法措施，也因此和苏轼闹出矛盾。虽然都是变法反对派，但是苏轼是一个折衷主义者，真正的温和派，并不一概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所有政策，司马光则是一个完全的保守派、乃至复古主义者。在一个健康的国家机制里，王安石、司马光、以及苏轼所代表的左、右、中间折衷主义三种政治态度、或者政治势力同时存在，是一种正常状态，也是一种好事，他们都是非常杰出的人才，是不同社会阶层的发言人。但是北宋始终没建立起合理的国家治理制度，使杰出的人才优势，没能合成为强大的国家综合实力，反而是在此后几十年里陷入到政坛翻烧饼的折腾状态，这和北宋十分发达的商品经济、繁荣的市民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也许我们不应该苛求古人，但是经济的发达和市场的繁荣，没有能够推动国家治理方式的改变和进步，以至于屡屡丧失机遇，在巨大冲击来临的时候神州陆沉，这似乎是中国的一个老大难问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司马光常常到一个叫南园的地方散步、思考、接待客人，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把自己的心情写在这首诗里：初夏独游南园地
司马光
取醉非无酒，忘忧亦有花。
暂来疑是客，归去不成家。
这个地方让他陶醉，让他忘忧，而一旦离开园子，总觉得像离开家一样。南园到底是不是司马光在洛阳那20亩地上建起的“独乐园”的一部分，这个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找不到资料证明，希望对此有研究的朋友告诉我。司马光《资治通鉴》手稿但是这个南园，毫无疑问是司马光在洛阳著书的15年里最喜欢、最能够放松心情的精神家园，家里来了老朋友，他常常在这里宴请留宿。为荼蘼花修荼蘼架，也像修《资治通鉴》一样是司马光的工作之一。南园杂诗六首之修酴醾架
司马光
贫家不办构坚木，缚竹立架擎酴醿。
风摇雨渍不耐久，未及三载俱离披。
往来遂复废此径，举头碍冠行絓衣。
呼奴改作岂得已，抽新换故拆四篱。
来春席地还可饮，日色不到香风吹。
其实宋人写诗，比唐朝人轻松，信手拈来，就类似现在有感而发，就写一段发朋友圈，Mark一下。司马光的这首诗也一样，就说自己经济拮据（他俸禄收入不低，又没孩子，后来过继了哥哥的孩子。他也不存钱，资助学生和买书是他最大消费），从来不买硬木条，就是用竹子扎荼蘼架。这个竹子，我敢肯定也是司马光自家园子里的土特产，他很随意的，自己园子里的几个亭子，就是把长高的竹子，在顶部捆绑在一起，就算亭子了，荼蘼架能用竹子，他怎么还舍得用木头搭建。不过这么看来，讲究的人家，一般都用的是硬木，不容易腐烂，因为司马光确实也看到，竹子二三年就要散架。“来春席地还可饮，日色不到香风吹”，前面我们说了宋人喝酒，这个饮也可能是喝茶，宋人是怎么喝茶呢，今天我们就和荼蘼花一起顺便说掉。我们来看一下宋画，宋朝的茶道，也相当高级。宋徽宗文会图上面是宋徽宗画的《文会图》，画的是北宋高端人士聚在一起饮茶、喝酒的情景。毕竟是皇帝的手笔，这个喝茶的排面就大了。大桌子在喝茶开会，前景是服务员煎水、点茶、分茶、茶点装盘，各个工种非常齐全，感兴趣的可以自己点开大图慢慢看。下面这幅则是画三五知己一起喝茶的，旁边的服务员在用碾子撵茶末，碾就是撵，宋朝人冲茶的方法，是将碾磨好的茶末，事先在茶碗中以少量开水调成均匀的茶膏，之后一边注入开水一边用茶匙（茶筅）调。看上去有没有一点像冲咖啡？宋刘松年撵茶图那么喝的时候呢，宋朝人和现代人喝咖啡一样讲究，一个是要斗茶，一个是要分茶。斗茶可以理解为品茶，就是看茶叶好坏、茶末好坏、调出来的茶汤好坏，在茶盏上是不是挂壁。茶色白、泡沫时间久，挂壁时间长，就是好茶了。分茶呢，可以理解为赏茶，就是在茶汤上搞创作，打个最通俗的比方，就像咖啡的拉花。在宋朝，各色人等，都乐在其中，下面这幅画是行人游旅在斗茶：宋刘松年斗茶图这一幕则是市井百姓、升斗小民在斗茶、分茶：宋刘松年茗园赌市图再看下面这幅画里，左下角一头挑子上，是还烧着炭火的爎炉，炉火上两个汤瓶，正是点茶必需的茶具。看来宋人不在去喝茶的路上，就是在喝好了回家的路上。宋佚名春游晚归图这是多年以前中国人的生活，有花有酒也有茶。我相信，当时轰轰烈烈的变法和改革，其出发点一定是希望让这种生活更加体面、更加美好、更有尊严，但是历史似乎常常是南辕北辙。这时候，在汴梁，已经有新的力量登上了历史舞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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