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坐在车上，拿出一块桃干，放进嘴里嚼起来。这是新疆伊犁天山北麓的蟠桃干，有点韧劲，的确得嚼起来吃。刚入嘴的片刻，没有什么味道，桃干表面自然风干后，没有附着任何人工添加的糖分，很多工厂制造的果干刚入口味道就很浓郁，大概添加了人工香味剂入口即刻散发出来，甚至没有入口的时候果干的香气就冲到鼻子里了。自然风干的桃干，近近地放到鼻子底下，再用力嗅一嗅，那被阳光封存起来的果香才幽幽地散一些出来，真的是桃淡如菊。嚼起来，桃干掠过表层被牙齿碾开，味道缓缓释放流淌，缱绻温柔，如沐春风般荡漾起来。有的桃干，微甜，工厂做的桃干往往浸糖甚至添加甜蜜素之类的人工甜味剂，势必得保证果干入口甜腻。真实的结果往往又甜又腻，远远掩盖了水果原来的味道，吃每一种人工干预添加制造的果干，似乎那甜度都是一样的。?这蟠桃干，每一块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它们来自不同的桃子，掰开放在阳光下晾干的时候，每一片大小厚薄不同，接受的阳光密度不同，被风吹拂的角度不同，封存起来的味道自然都不相同。有的以甜为主，但甜度刚刚好，吃完嘴里不会黏糊糊腻歪歪，很清新的甜味儿；有的甜里揉进了一些酸，这酸度在我而言，亦是刚刚好，不会过分到酸倒牙齿的地步，酸得含蓄蕴藉，分毫不差；有的似乎透出若有若无的一丝苦涩，大概由表皮带来的，那涩里怀抱着甜和酸，便有点羞涩腼腆的气质，很容易被接受。吃一块，再一块，有的略干，嚼起来口感柔韧，有的略湿微软，依然嚼起来口感柔亮。犹如好的感情，经得起细品，日久之后，情更深，味更浓。而且这种况味，并不浓烈，没有新鲜蟠桃的香甜多汁，相对寡淡，甚至略略微微带点酸涩。这正是平常人的平常味道吧，没有过分的甜，也没有浓到化不开的某些元素。我并非一味沉迷平淡，在果干的口味上，却更喜欢这种质朴的原始味道。吃这种天然晾晒的果干，让我想起儿时，故乡的大人，会把吃不了的夏果秋果，晾干了收起来。那些果干，有沙果、李子、山丁子、海棠果、小苹果，都是偏小一点的果子，切片后容易晒干。?故乡的阳光很炽热，很充足，慢慢晾晒的过程里，偶尔路过，拿起一片，不同湿度的果干，口感不同，那多汁的果干，在故乡的阳光和风里慢慢收拾起肆意蔓延的情绪，往里收，终于在连日的暴晒后，褪去了表面的浮华，变得干爽内敛。生命的延展性，在新鲜的水果上呈现出激越四溢的表象，一旦沉淀下来，无比柔韧，所有的甜或酸，也变得柔韧起来，入口的时候，在口齿摩擦间翻转腾挪，绝不是大闹天宫的一种，而是熨帖抚慰柔情似水。我的父母，在我儿时几乎没有晾晒过果干。那些晾晒果干的大人都是别人家的长辈，我能吃到，往往看运气。尤其冬天，偶尔到谁家，吃了几片果干，那难人寻味的不止是味觉，还有艳羡。后来，读大学及至毕业后，父母竟然发明了晾晒野生猕猴桃的果干，可是邮寄给远方的妹妹，却不曾邮寄给我，那被忽略的失落，曾让我对果干诞生了更深层的渴望。?于是，总是寻寻觅觅，哪怕到了青藏高原上，内蒙古草原，看见了果干，都要买了千里迢迢邮寄回去，慢慢品尝。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果干，更成熟后，不再介怀那些往昔的失落，终于懂得自己来满足自己，这比任何外界给与的爱恋来得更实在可靠。新疆果干，除了葡萄干，其余的也很好，发现新疆果干源自一个未曾见面的朋友嘉阳，她三四年前，邮寄给我过一次果干还有别的，一吃就爱上了。那天然晾晒的味道，和故乡儿时的果干如出一辙。故乡现在流行晾晒蓝莓果干，是些小作坊或小工厂加工，学了外面工厂的技术，添加了很多的人工调味剂，吃起来粘腻，简直甜到发苦。好好的蓝莓干，原味尽失，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如此。幸好，新疆果干，还能找到天然晾晒的，即便是机器烘干，至少没有添加什么，保持了水果的原汁原味。网上的评价里，个别人抱怨这蟠桃干不够甘甜，有点酸涩，干湿不均，大小不一，颜色暗淡不够漂亮，可是这不正是天然果干该有的样子吗。幸好卖家很坚持，不曾改变，也不曾下架。?这天下，总有和我一样的人，爱吃这种果干。能在早上的车上，吃了一片又一片，整个奔赴工作的旅程，被这原始柔亮的果干治愈，同样被安抚的还有内心不曾长大的那个未被满足的小小我。世间口味万千，果干却偏爱这一种。清淡，微甜，略涩，一切都是原来的味道，记忆中的味道。过些日子，我爱的这蟠桃，该开花了吧。真想去看看它们开花的样子，不过看不到也不影响我吃它们果干的快意。阳光多照照它们，吃到嘴里的，就还饱含着新疆天山北麓的阳光了。故乡的味道，迁徙到异乡去了，身在另一个异乡的我，何其有幸，还能照吃不误。这样想，一天的疲惫就缓缓散开去了。再吃最后一片吧，趁夜色刚好，让桃花往心里开满吧。?年3月7日星期一作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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