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南瓜

摘南瓜

老家的村子正在拆迁。从去年冬天得知这个信息以来,总在心里侥幸地希望这个消息不实。进入年,随着周围村子的一个个被搬迁,知道躲不过了,心里总是隐隐的惆怅和伤感。国庆节期间,我们村进驻了工作组,短短7天时间,村里多户签了同意书,创峰峰矿区拆迁速度历史之最。这段时间以来,村子里外车水马龙,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满怀着不舍忙着收拾、装车,变卖没用的家什,然后或投亲靠友,或搬到租住房和新买的房子中去。

我家是村子里第90户签约的。用我的话说,就是我们家任何时候都是良民,永远支持国家政策,再说也没有那个心理素质当什么钉子户。虽然感情上,七十多岁的老爹老娘有千般不舍,也早早把家里东西拾掇清。弟弟的朋友们赶来帮忙,他们错开堵车高峰,利用几个夜晚,于一周前就搬了家。

一直以来,家乡,对于我这个从小到大在村子里生活了15年,之后的30多年都是在外上学、工作的闺女来说,是爹娘、是弟弟,是亲友、是乡亲,是河流、是田野,是童年、是回忆,是在懵懂的童年和难忘的少年烙下的热爱自然、怀恋家乡的印记,是在村小学打下的坚实的知识基础,是在田园牧歌般的乡村生活中一天天形成的崇尚真善美,树立最基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人生底色。

童年的记忆离不开村子东边广袤的田野,泉水清澈的东花地,一路奔腾向南的东河,能摘到酸枣、柿子、核桃、红枣和黑枣的东岗坡;离不开环绕村庄日夜流淌着的从煤矿井下抽上来的地下水;离不开村小学南面成片的苹果树、梨树,村东南的桃树,村西的沙果树和杜梨树。还有,村西就是我们村各生产队的菜地,也是通往矿务局和新市区大路的方向。而我,对村里的东河和东岗坡念念不忘,魂牵梦萦。这些地方承载了我满满的童年记忆和对远方的憧憬,而且还或多或少地给予了我对于诗歌、散文和音乐等文学艺术的启蒙。

我一直记得一位作家说的话: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块心灵的栖息地,那是他创作的源泉。于我,虽然我没有成为作家,但我的东河就是我心灵的栖息地,那里寄托着我的乡愁。如果哪次回老家能去看看我的东河,心里就是深深的满足感。

还记得大约三四年前,有一次我回家。父母没在家,我借了邻居的电动车去菜地找他们,从菜地出来,虽时近傍晚,我没有回家,径直向反方向的东边骑去。本家的奶奶问我,不往家走,是不是要去东河?我真是奇怪,连我元奶奶都知道我喜欢东河?

年的国庆节,因为加班,6号上午我才料理清工作和家务,中午和丈夫急忙开车回家。尽管到家吃完饭已是下午4点,也抓紧时间让丈夫陪我去了一趟东河,回来的路上还到小房地摘了几个大南瓜。

两周后的一个周日,我想在村子拆之前再去看看我的家乡,跟丈夫开车直接先跑到老宅子去看了看。家里的街门、家具都已搬走,只留下了废弃的衣物。我们摘了院子里结的丝瓜。我对丈夫说,咱去小房地把南瓜摘了吧。虽然爹在电话里强烈反对,怕我们弄脏衣裳,但我想这样不正好能替爹干点活吗?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步行米来到小房地边的路沟子地。勤劳的爹娘二三十年前就把路边的沟沟坎坎都开成了荒地,种了蔬菜高粱。因为在小房地旁边,我们就都叫它小房地。那个时候煤矿还生产,村子里环绕着一条条河沟,甚至很多时候水都漫到了路边。虽然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屡见不鲜,但被当时刚刚结婚的丈夫当成了怪事。他对别人说,别的地方浇地都得花钱,人家村河水流得满路都是。他哪里知道我们村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就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七个生产队,队队都有联合收割机,村里还有面粉厂、罐头厂、机修厂、果园、豆腐坊,过庙会时按人口分苹果、梨,逢年过节村里唱大戏,平时隔三差五演电影,正月十五大人小孩在大路上荡秋千……记得小时候,磁县姥姥村里一个工分八分钱一角钱的时候,我们村一个工分一两块钱,有的劳力多的家庭,到年底能分一千多块钱呢。现在想来都是煤矿井下水的功劳啊!

再回到南瓜地。这是娘在那年春天,爹出院以后,拿了几个南瓜籽和小铲子,跑到小房地,撒下籽后长成的。煤矿封井了,村子里没了水,种菜都是爹用自行车驮生活用水浇。那年天旱,爹身体在恢复期,几乎没有管这些地,可我们还是吃上了一茬茬的南瓜。记得上次我们摘的一个南瓜将近一米长,拿回家后爹娘都高兴得连连称奇。

这次的南瓜秧子与半个月前相比,有的叶子颜色已发黄,有了衰败的迹象。深绿色的南瓜一眼就能看到,即使被黄草掩住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不像上次,都是藏在叶子间的,得拨拉着叶子才能找到。我们一开始低估了南瓜的数量,因为我们知道上次还留了七八个没有摘。谁知道,我和丈夫踩过一丛丛的荒草,在平地、坡地和干河沟上,一次次惊喜地发现了大大小小的南瓜。它们有的挂在藤蔓上,有的躺在草窝里,有的干脆就直接坦露在已经遮不住它的秧子上。因了天气的变凉,现在的南瓜茎已经变脆,一掰就断了,不像上一次还得使劲来回拧才能揪断。叶子和瓜蔓上的毛毛刺拉得手有点发疼。南瓜的样子已经不像上一次都长得上下均匀,而是好多变成了细细的脖子,大大的肚儿,用爹娘的话就是“一看就不成点了!”可不,寒露已过,天马上就要冷了。

我和丈夫摘了大小四堆南瓜,丈夫自己用网袋运了一趟,正巧遇上村里两个邻居的三轮车,我们赶忙把南瓜运到了车上。我和丈夫的额头上都淌着汗珠,心里甜甜的。

虽然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但对于土地和农活没有太多的感觉。可能与家庭环境有关,父亲在煤矿上班,我们家就是那种半工半农的家庭。我对于煤矿和土地的感情好像是一半一半或者对煤矿的更多一些,因为父亲承担着家里几乎所有的经济开支。母亲身体不好,在生产队上的工能抵上我家三口一年的口粮就很高兴了。每次回家,临近峰峰时,远远望到尖尖的“渣堆”(煤矸石堆积而成),心里都感到非常的亲切。记得小时候元旦前夜,我和母亲在院子里听着矿上新年的钟声敲过,都欣喜万分,因为这不仅预示着全矿职工都能领到安全生产奖,更重要的是这一年煤矿又是一个安全生产年。

小时候因为家里劳力少,村里第一次分地,我们家没有要责任田,只留了两亩口粮田和一分五的菜地。父母都非常勤劳,地里的那些农活,我和弟弟都没有怎么干过。记忆中我甚至都没有浇过一回菜地,最多是爹娘下地,我提个小篮跟着去摘菜,或者去地里给爹娘送水。就这父母都赞不绝口,尤其母亲,都是夸着“小闺女,来(读三声,但找不到这个字,意思是“拽”)菜缨儿,来了一根儿又一根儿”……最后再落到一句“可比养个小狗子强!”夸得我心里都美美的,好像立了大功。所以,对于土地,我并没有切入体肤的感触,可能更多的还是停留在类似对文学作品的阅读感受上。对于家乡,即便像我最爱的东河,今天想来也是那种小资情调的个人情怀。但是今天,看着摘了一地的南瓜,我和丈夫满心的喜悦,突然我就懂了在一张照片上看到的土地改革后,一位老农跪在地上手捧黄土痛哭的那种感情——土地是命,土地是宝贝啊!土地最诚实,土地不会诓骗任何人。“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你好好待她,或者只要你丢下几粒种子,她就回报你丰硕的秋天。我也突然发现了生我养我的村庄,她原来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丰饶:她的气候分明的四季,她的缤纷的田野,她的起伏的岗坡,她的欢快的河流;她的春季里满眼粉红的桃花和白色的梨花,她的高高的白杨树,她的青青的麦苗、黄澄澄的玉米、饱满的大豆高粱;她的高低错落的民宅,她的宽宽窄窄的道路,她的淳朴勤劳的乡民……然而这一切,随着村庄的拆迁,都要流散了。我的村子,我的家乡,我的乡亲们……

想起艾青的那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感谢母亲,感谢家乡,感谢土地!让我在近知天命之年,让我在我的村子要拆迁之前,还不算太晚地明白了这样一个浅显而深刻的道理。

初稿于年10月21日夜

修改于年2月17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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