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是一个美好雅致的词。
最初与之结缘是在儿时。那时,水果店有一种非常漂亮可爱的水果,酷似苹果但比苹果小,色泽也更娇嫩,我们叫它海棠果。因为小,觉得它比苹果玲珑可爱;因为色泽更娇嫩,又觉得它比苹果雅致漂亮。对于上世纪60、70年代的孩子来说,水果是奢侈品,更何况是这么稀有漂亮的海棠果。每每在水果店看到漂亮的海棠果,闻到它诱人的香味,真是腿都迈不动了。偶尔得到那么一两个,舍不得吃,小心地捧在手心把玩,觉得世界上有这么漂亮可爱香味扑鼻的小果子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沙果
后来才知道,其实我们南方人说的这种海棠果,北方叫沙果,它并不是海棠树结的果。沙果树是蔷薇科苹果属植物,难怪那么像苹果。但不管怎样,海棠的美好可爱印象早已在我儿时的心里根深蒂固。
随着年龄的增长,海棠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丰盈。读诗歌,诗中有海棠之色;赏国画,画中有海棠之形;听典故,故事中有海棠之韵。海棠的美已不再只是可爱美好了,她是一种高雅别致,一种诗情画意。但这些也只是停留在脑海里,现实中却一直未有与海棠相见的美遇。
90年代,移居岭南,每年春节花市上都能看到一种先开花后长叶的盆景,也叫海棠。刚买来时,花骨朵如点点胭脂点缀在褐色干枯的枝干上。待到春节前后,花朵如期开放,形似梅花,又比梅花艳。满树的胭脂红正应除夕喜庆之景,合春节吉祥之意,摆一盆在窗台,浓浓年味就从这喜庆的氛围中氤氲开去。这种色泽浓艳,形象喜庆的盆景海棠作为年花很适合,但似乎离诗情画意还有点距离。
海棠盆景
一直到去年春天,来到北京,才真正观赏到成片成片的开在树上的海棠花。川端康成说:“光凭头脑想象是困难的。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花未眠》)此话,我深以为然。亲眼看见一树一树的海棠花,我才真正理解了苏轼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的担忧;更觉得他所说的海棠“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的比较是多么的有道理。又觉得自己过去在画中看到的海棠似乎都少了海棠的风韵和灵性,正如川端康成所说“就算画中花很美,可真花的美仍然是很显眼的。”川端康成在看到凌晨四点还“未眠”的海棠后,感慨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对于《花未眠》中的这段叙述,我这时也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海棠花的颜色多种多样,不过我最喜欢白和浅粉两种。对于花来说,我以为这两种颜色才是上品。大红大紫固然夺目,但却因此缺了素净;姹紫嫣红固然绚烂,但也因此少了雅致。也正因为如此,即使同为海棠,岭南艳如胭脂的盆景年花表现的是世俗的喜庆,而北京素色的花朵散发的是风雅的诗意。
海棠花的美还在于她的质感。“冰雕玉琢”似乎还不足以形容她质感的娇美,因为冰和玉的质地都太坚硬;她也不是“晶莹剔透”,因为“晶莹剔透”不符合她质感的柔韧。面对娇美而柔韧的海棠花,我词穷了。与质感犹如纸片的桃花相比,有一定厚度且有光泽的海棠花瓣的质感更接近于蜡质,不光有娇美,更有韧性。苏轼觉得在海棠花面前,桃李就显得粗俗,原因之一当然是它们生长的环境不同,生长在山野的桃李,哪有竹篱之间的海棠高雅呢?但苏轼是否也如我一样,觉得娇美而柔韧的海棠不是光会用娇嫩来媚俗的桃李所可比的呢?
海棠因品种或春天的气温不同,有的花叶同发,有的先开花后发叶,我觉得后者更胜一筹。虽然俗话说“好花还要绿叶衬”,但那毕竟是“俗话”,红花配绿叶,是脱不了一个“俗”字的,还是纯色显得雅。满树满树没有叶子的绿色掺杂的或白或粉的花朵在春天的阳光下衬着蓝天,真是其美无比。不过,这种纯花没有叶子的很少,大多都是带有一点叶子的。
海棠花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没有香味。海棠花有色无香,昔人曾引以为憾事,西晋时期的大富豪石崇曾对着盛开的海棠感叹道:“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但我以为除非是若有若无的淡香,如若是浓郁之香,倒不如无香。
如果说海棠花是诗情画意的雅趣,那么,海棠果则是人间烟火的抚慰。但这说法也不是太准确,因为海棠果除食用价值之外,也极具观赏价值。与我上文写到的沙果一样,海棠果外表也酷似苹果,但比沙果更小。每年秋天,*红色如蜡制的小若樱桃的海棠果一串串垂挂枝头,真是爱煞人也!摘一颗,轻咬一口,酸酸甜甜中一丝丝涩味,立刻口颊生津。如果将其加工成蜜饯,那是一道美味。
海棠果
迎风峭立、楚楚有致的海棠当然会引来人们对它的青睐。在我国,自古以来海棠就是雅俗共赏的名花。据文献记载,早在先秦时期海棠在中国就有栽培。到了汉代,海棠就进入了皇宫林苑。经过唐代的发展,到宋代海棠达到鼎盛时期。“文艺皇帝”宋徽宗的名叫“艮岳”的皇家园林中栽种的全是海棠。宋太宗、宋真宗、宋光宗也都留下了许多题颂海棠的诗篇。而且这种对海棠的喜爱也由皇家流入到寻常百姓家,陆游诗曰:“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可见当时成都海棠的栽种已极为普遍,应该是普通百姓家都有种植。如果穿越到宋代,那我一定要定居成都,春天在花海中赏海棠,秋天则在果山旁品佳果。春赏花朵秋赏果,人生不要太美好!
如此动人的海棠自然会引来无数文人墨客的吟咏,他们不但爱其娇美雅致,更恐其“花容失色”,花随风雨而谢。苏轼恐夜深时分海棠花眠,故而烧高烛照之;陆游怕连日风雨摧毁海棠,于是乞求玉帝多安排些无风无日的阴天,让花儿娇颜常驻;(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一夜“雨疏风骤”,清晨起床,李清照首先关心的就是“海棠花怎样了”,面对“卷帘人”“海棠依旧”的无心回答,她痛惜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宋人不但种海棠,咏海棠,还画海棠,故宫博物院现在还珍藏着一幅题为《海棠蛱蝶图》的宋代名画。而宋代对海棠这种植物的研究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海棠记》和《海棠谱》两本典籍就是众多研究成果的代表。
宋《海棠蛱蝶图》
宋代以后,明清两代海棠的种植一直长盛不衰。在古人心中,海棠不但是“花之神仙”、“花之贵妃”,更是“百花之尊”。海棠,与梅兰竹菊一样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之一,已经刻进了华夏文明的基因。
岁序更迭,但“海棠依旧”。到现在,海棠娇美依旧,雅致依旧,柔韧依旧,只是过去“百花之尊”的地位有所下降。今天的国人,对樱花情有独钟。以前只有如武汉大学等少数地方拥有樱花园的中华大地,仿佛一夜之间樱花就随雨后的春风飘洒到全国各地,各大城市樱花竞相绽放。赏樱花也成了现代生活的一种时尚。樱花亦我所爱,特别是那种白色或浅粉的单瓣樱花,不但花色雅致,花形还特别细小,一阵风来,细薄的花瓣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走在浪漫的如诗如画的樱花雨中,仿佛自己也飘飘欲仙。这种体验是在赏海棠时所没有的。
不过,樱花看多了,我还是想再赏赏别的花。去年春天北京的海棠惊艳了我,今年春天我又来到了北京,刚刚赏了桃花,再过十来天,海棠依旧会进入盛开期,又可以去踏青赏海棠了!
雷蓓.3.21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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